傩咄沉默了片刻,终于抬了抬下巴,示意打开。
侍卫在收到这个盒子时已经先一步检查过,当然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而眼前的傩咄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压迫得他呼吸都难以通畅。
他颤抖着手将盒子放在桌上,咬了咬牙打开盖子。
盒子里是一颗摆放端正的人头,底下用石灰垫着,是为了防止腐坏。
人头的肤色已经呈现出一种渗人的灰白色,分明是死去了多日,那张脸上留有多处淤痕,而且头颅两侧光秃秃的,没了耳朵,眼睛也只剩下了一只,微微半睁着,却似仍旧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敢置信。
傩咄的双手猛地握紧成拳,这一刻只觉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紧接着猛地倒流逆冲起来。
哲赫,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被自己寄以所有希望,并且将来要成为大月氏新任大汗的血肉至亲,如今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就端端正正摆在眼前。
傩咄眼前有点发黑,身体也在微微摇晃。
虽然他在金锁关外就已经想过会是这个结局,一旦自己做出决定退兵,就等于是彻底放弃了哲赫,可他还是抱有过幻想。
阿赖叛军囚禁哲赫并且隔三差五寄个身体零件过来,不就是为了胁迫自己并折磨自己的心态么?
现在自己明面上放弃了这个儿子,说不定他们没了胁迫的对象就会放了哲赫。
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事实证明,自己赌错了。
傩咄闭上眼睛,双手撑住桌沿,强行稳住身体。
那名侍卫很识趣的赶紧将盒子再次盖起,战战兢兢的跪在下方等候着下一步指示。
不知过了多久,傩咄再次睁开了眼睛,但此时他的眼中已经再没了之前的阴冷和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暴虐的疯狂之色,连眼球之中都已经悄悄蔓延上了许多赤红的血丝。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还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人在濒临崩溃时发出的绝望嘶吼,“三军即刻开拔,渡河!”
侍卫一惊:“可是大汗,河面尚未冻牢”
话未说完,傩咄森然一眼望了过来,将他剩下的话全都吓退了回去。
“卑下尊令!”
他慌乱地退了出去,才刚出了金帐,就只觉鼻头一凉,他伸手摸了摸,却是一片雪花。
草原上的暴风雪说来就来,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整片天地就仿佛被一片白茫茫给填满了,北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狂舞肆虐,而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克日伦河南岸十余万胡人大军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风雪遮蔽了视野,也给大军的悄然移动创造了条件。
河面的冰层已经形成,只是并未牢固,于是数万民夫被强行驱使了出来,搬来木板干草皮革等物,在冰面上铺设起来。
一声令下,第一拨大军踏上冰面,缓步前行,有干草铺着,马蹄不会轻易打滑,总算在向着对岸缓缓而去。
暂时无险,接着是第二拨,第三拨
很快,几万人马已经全都踏上了冰层。
忽然,风雪中传来一阵惊慌的骚乱,终于有冰面被踩破,转眼间几百人掉进了冰冷彻骨的河水中,没等他们惨叫出口就被淹没不见。
有人惊慌的想要立刻转头撤回,可是身后等着的监军队已经挥刀而来,鲜血飞溅。
敢退者,死。
南岸边,傩咄端坐马背上,远远望着冰封的河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想再等了,虽然哲赫并不是死在鞑靼手中,可他想要先灭掉的却是鞑靼,正因为有这个搅屎棍在,才将他的大军拖了这么久,哲赫才会在回援王城时落入阿赖叛军手中。
另外最关键的,大武虽然之前签署了停战协议,但阿赖叛军驻守的那些关头已经明显有了大武的影子,无论是那几门红武大炮,还是在金锁关东侧山中无故失踪的五千奇兵。
傩咄自己就不是个守信用的,以己度人,他也从不觉得林止陌会跟他守信用。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武现在还没正式撕破脸,但是最迟明年开春,大武的军队必然会从赤霞关而出,踏入草原之中。
那个时间距离现在也只剩下了几个月而已,他必须要抓紧打个时间差,在大武到来之前拿下鞑靼,然后没有后顾之忧的和大武正式开战。
即便现在的大月氏已经不是大武的对手,可他绝不会认输。
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暴,克日伦河上破裂的冰层也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人掉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就此丢掉了性命。
可是没人敢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