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妩拂过沈续西装的褶皱,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投向斜侧方。女人的表情先是诧异,后而露出意外的笑容,她用指尖点点沈续:“看。”
在尴尬无措的时候,人会变得很忙,沈续如救命稻草般抓住这个机会,扭头的力度大了点,险些左脚绊右脚。
那乐团的方向。
管弦音乐家们坐在原地没动,钢琴那那边站了几个人,钢琴师也在其中。其余的沈续只觉得面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但能确认的是绝非这次。
他们或笑或严肃,全部都朝向那个弯腰调整钢琴凳高低的男人。
那人双手搭在琴键,略向距离自己的最近的颔首。
对方似乎很激动,沈续看不到他们争执的内容,但汤靳明顺利送走他们时,表情已经明显不悦。
他是那么了解他,懂得他笑意最浓时才更愤怒,眼底古井无波实则暴风来袭。
汤靳明忍得实在太久了,从他跌跌撞撞从那个地下包厢跑出,酒醒后毫不犹豫地回到清泉石上。
沈续一直都不太敢想那天汤靳明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看得见他逃出来,但对要不要再更近地询问。但自己那阵正在和汤靳明赌气,他恨不得汤靳明再惨点,他就能笑话他是个想要处处周全却根本做不到的不完美的人。
他很快就放弃了。
其实汤靳明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性极强地走到现在这个位子。没人再敢轻视他,他所想要的正义也能拥有,只不过这样的代价也太沉重了。可他又过于强势可恨地,将自己的可怜完全掩盖在用金钱打造的坚硬外壳下。
午夜梦醒,沈续想到这件事就会后悔。
鼻尖被骤然而来的酸楚刺激地险些让他眼泪掉下来,沈续仰头想憋回去,迎来的却是更难以遏制的汹涌。他近乎自虐地回想曾经与汤靳明争吵的瞬间,他和他毫无顾忌地站在天台,站在维多利亚港,站在至高的山峰。
汤靳明非要自己爬上去,因此前半夜便独自出发了。
沈续早晨踩着第一班的缆车与他会合。他们在云雾缭绕中,初生的朝霞里,乘着冷风冻得哆嗦,嘴都张不开也要压倒对方。
但最终,服软低头的还是汤靳明。
现在,汤靳明终于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变成了他人去揣度他的想法,他的世界只拥有善良。
甚至汤连擎也会笑着牵住他的手,向媒体宣布,他是他最得意的儿子。
这跟沈矔宣布沈续是继承人一点都不一样。
沈续和沈矔对于即将抵达的未来没得选,而汤连擎有很多次可以放弃,乃至让汤靳明消失。
耳旁钢琴声渐起,熟悉的旋律瞬间带他回到十几年前。
施妩笑一笑:“看来钢琴是记得的。”
“skyler,如果想流泪可以大哭,没人会觉得很丢人。”
施妩牵着沈续的手旋转,裙摆扫过沈续裤腿,两圈稳稳站定,她扶住沈续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他,轻声说:“这是靳明特地为你和我准备的,沈续,别回避他的好意。”
“我们该感谢他。”
什么。
沈续迷茫一瞬,在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身体已经被遥远的记忆推翻,他的肌肉在跟着旋律自动起舞,多么紧张的神经也不能抑制它的跳动。
灵魂随着旋转而逐渐飞起,追光捕捉着细微到尘埃里的感情。
小时候汤靳明的钢琴弹得最好。在没来到沈家的时候就已经拿过证书,拥有冲击省奖的能力。
沈续发脾气不想学华尔兹,他陪他坐在舞室,自己学会后教沈续怎么跳,午后开窗通风纳凉,微风携绿荫在窗台旁落下青草色的痕迹,汤靳明指尖流淌的音符跳动着融入沈续昏沉的意识。
……
琴音渐慢,渐入舒缓后猛地加快。
这不是伴奏,更像是某种轻言细语的诉说。沈续艺术细胞欠缺,却仍然听得懂曲调里的释然与欢快。还有……
思念。
他在想念宁心吗。
蓦地,沈续意识到自己先前犹豫汤靳明会因与汤连擎的利益交换而放弃从前,这个想法是那么地可悲,他将写进世界规则的程序同样套入汤靳明的身体。
他用世俗的想法揣测他,却忽略最应该相信汤靳明的人,除了宁姝,还得有他。
为什么一个人的痛苦隐藏那么久他却没能发现,耽于他所带来的快乐。
……节奏又激烈起来。
这已经是曲末了,三分四十秒,相较于一般的钢琴曲算是极短,但诉说已经无声地溢出舞池。
艰辛、骄傲、伤感、愉悦,从稚嫩至成熟,在此刻汇作刹那一瞬的时光。
他既愿意用这场本属于他的舞会来成全施妩,也愿意褪下光芒享受成功。
夜很平静,维多利亚的游轮仍旧准时到港,繁华奢靡至死不眠的城市曾经是宁心的家,而现在,也终于成为汤靳明真正起步之处。
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