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湛突然于心中问了一句:“怕吗?”
云绡道:“不怕。”
回答完了之后她就明白,钟离湛这句话也不完全是在问她。
一个凡人妄图窥天,钟离湛的心中不可能没有丝毫胆怯,而他想要的公正就在这些阶梯的顶端,他总会有些惶恐无措,但他不会动摇犹豫。
云绡的不怕二字,就像是给他定了心,勇气于此刻加倍,钟离湛抬脚踏上了月坛的第一步。
这一步,周围的风都变了方向。
台阶上的雪极速融化,荡开的热气将山顶熏出了些许白雾,白雾之下融化的雪化成了浠沥沥的水,顺着台阶形成了浅薄的水帘瀑布。
钟离湛脚下的阶梯上,那些深刻的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排列成不同的形状,符文中透出丝丝银光,钻出的银丝如发,一根根缠绕上了钟离湛的双腿。
云绡这时才发现月坛上的符文与钟离湛息息相关,这些阶梯不是每一个人踏上来都有用,他似乎是将自己的精炁全都消耗在这上面,每一步都以残害自己的方式,去窥见苍穹真相。
有些画面突然钻入云绡的脑海,那是不同视角所见的不同时间和地点发生的事。
山野间忙碌的尾人族,抬头看向头顶热辣辣的天空,抹去一把脸上的汗水,他们手中成熟的果子如同时光逆流一般重新回到树干之上。青涩的果子眨眼消失,随后树木缩减,从一颗颗比人高的果树变成了不及膝高的树苗。
田地翻涌,荒地重现,尾人族仍然是那些在氏族手下摇尾乞怜的奴隶。他们身后的尾巴致使他们的身体千疮百孔,让他们成了永远也无法抬起头的毫无尊严的牲畜。
老翁成为了稚子。
参天大树成了土间新芽。
云绡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随着钟离湛一步步踏向台阶之上而逆转。
在
她的视野里,她变成了不同的人或物。
有时是一个寻常的百姓,有时是一个王朝的主宰,有时是一棵树,一株花,有时不过是眨眼便消失的蝶虫。
而在她成为这些人或物的同时,她看见时间迅速从自己的身边溜走,就像那些缠绕在钟离湛身上的银丝,风一吹便绷断消散,抓不住,碰不到。他们不是那些早就消散时空中的任何一人一物,他们只是站在高处纵观了那些人与物的一生。
直到战争四起,直到硝烟乱世。
云绡看见自己成了山野间的一汪湖泊,无数人从她的身边走过,有老人,有孩童,他们匆匆赶路逃亡,只是路过她的身边时,向她借了一捧水。
烈马踏过了她身侧的浅洼,她的视野也从那滴溅起的水滴化成了从天而降的雨。那匹烈马上坐着的人脸上挂着凶狠的表情,他用云绡听不懂的语言去怒吼着、叫嚣着。
在他的身边,有无数像他一样骑在兽群背上的人,云绡看见他们的衣袂之后是一条条形状不一的尾巴。
她突然想起钟离湛之前对她说过的故事,在钟离湛还活着的时期便有过传说,数千年前的尾人族原本是没有尾巴的,是因为赖棋的行为让他们生长出了尾巴。那些尾巴,成了后世尾人族心中的一根刺,身上的一道疤。
而此时,云绡确定自己看见的那些驭兽攻击城池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有尾巴的!
他们是尾人族,他们在向城池冲锋。
他们冲锋的,攻略的城池里住着的是与他们完全不对等的凡人。
云绡是雨,所以她能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城外的凶狠,残忍,张狂,城内的惧怕,惶恐,无助。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游戏,在尾人还是五族中堪称霸主地位的存在时,他们也将那些捕捉过来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优者圈养,次者杀之,更有可怜的成了他们身下野兽掠夺的食物。
霎时间,残忍的笑声响彻天际,而血色染红了暴雨。
“不公平!”
“这不公平!”
有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道声音如同震慑神魂的洪钟,云绡顺着雨滴看去,而后她窥见了雨云之上,彩霞滚滚,声音也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们能驭兽,就等同多了无数帮手,凡人如何能与野兽抗衡?”
“那你想如何?当初决定他们的能力时你们可没有反对。”
“他们的身上不能毫无缺陷,否则我们拿什么和你比?这一局不算!既然他们有强健的体魄和驭兽之术,那便让他们有一颗野兽之心,还得有野兽的特征。”
野兽之心,是因为野兽便是再凶残,可与人心相比,仍不足人心之恶的万一。
野兽的特征,便是那条坠在他们身后,从此成为他们象征的尾巴。
云绡看见了彩霞之上晃动的人影,她屏住呼吸,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与当初钟离湛猜测后告诉她的几乎没有分别,这的确是苍穹之上操纵棋盘者的赖棋行为。
但,钟离湛将时间推到这时……是为了窥见什么?
不等云绡猜测,她便看见了钟离湛盖建月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