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声音不高,清冷如雪,却不带一丝责备。
铃几乎是凭借一种麻木的本能,将自己颤抖的手,放进了那只伸来的手中。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轻松地拉了起来。
她站立不稳,身体晃了一下。
莫丽甘没有立刻松开手。她只是微微蹙眉,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她的衣服,将她因摔倒而弄得歪斜的衣领抚平,又掸去了她肩上沾染的几点灰尘。
那动作,专注、利落,像是在整理一件属于不该有任何瑕疵的物品。
铃彻底僵住了。她能闻到莫丽甘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硝烟、皮革和一种冷冽矿物气息的味道。她能感觉到,那隔着手套传来的、冰冷的指尖,每一次划过她的衣领,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遍她的四肢。
做完这一切,莫丽甘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那道属于将军与新兵的、无法逾越的距离。她看着眼前这个因震惊和激动而涨红了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新兵,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瞳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一闪即逝的光芒。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把沉重的、无形的铁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铃的心上。
那不是不耐烦,也不是怜悯。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看透了太多生死离别的沧桑和一种对战争这台绞肉机永不停歇地吞噬新生命的无力感的……叹息。
仿佛在说:又一批。又一批年轻的、脆弱的、即将被这场无休止的战争碾碎的灵魂。
然后,她便转身走了。猩红的披风在她身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向了那条军官专用通道。
铃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雷电劈中的雕像。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声叹息,那个眼神,和衣领上残留的、那冰冷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
那一刻,铃在心中立下了一个血誓。
她不要成为那个被叹息的、脆弱的灵魂。她要成为能站在这个孤独的神祇身边、为她分担那份疲惫与沉重的、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剑。她要变得如此强大、如此有用,让将军再也不会为她这样的人而叹息。
-----------------------------------------------------------------
几年后。铃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和悍不畏死的勇猛,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崛起。她的身上也挂上了几枚属于自己的、浸透了鲜血的勋章。她终于获得战功,终于有了能与那个身影并肩而立的资格。
机会,终于来了。
莫丽甘将军的上一任副官,因为无法承受那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崩溃,被调往了后方。现在,需要重新选拔。
消息传来,整个军官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成为莫丽甘将军的副官,是军旅生涯中最荣耀,也是最可怕的苦差事。你需要像一台永不犯错的精密仪器,二十四小时待命;你需要揣摩的,不是凡人的心思,而是一个战争艺术家的、深不见底的棋局;你还需要承受那足以将钢铁都冻裂的、绝对的孤独与威压。
人人都不愿当这个苦差事,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铃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我报名。”
她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只有铃自己知道,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不是苦差事,那是她通往神祇身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阶梯。她要亲手为那个曾扶起她、为她整理衣领、为她叹息的将军,拂去肩上所有的尘埃。
无论是来自战场的,还是……来自她内心的。
----------------------------------------------------------------------------
门内,棋子落下的声音再次响起。
铃缓缓地、从那场足以定义她一生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她眼底那翻涌的、混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重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是啊。
她才是第一个,被将军亲手“扶起”的人。
那个“47号”,不过是一个后来者,一个将军一时兴起的、有趣的“玩具”。
而她,铃,才是那个唯一有资格、也唯一被允许,站在将军身后,为她守护整个世界的人。
她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会等。
等到将军对这个“玩具”失去兴趣,等到棋局终了,等到一切回归正轨。
然后,她会亲手,将那个不该出现在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