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赵肆房间的时候,赵肆已经快睡了,躺在床上正要关灯。吴永芳走过去,坐到她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
赵肆躺在那里,抬起眼就是她的妈妈。吴永芳这些年憔悴了不少,赵肆还记得小时候,她的妈妈风风火火,神气又利落。她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吴永芳了,她本能地逃避去看,就好像不去看,吴永芳就还是那个吴永芳。
上一个晚上她第一次抬起眼平等地看着赵平,今天这个晚上,她同样用一双平等的眼去看吴永芳。
以前,她是女儿,她看赵平的时候是看爸爸,看吴永芳的时候是看妈妈。但现在,她看赵平是一个平庸的男人,看吴永芳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她闭了闭眼睛,移开了视线。
吴永芳毫无所觉,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爸说的也不算错,他找的这个确实是个正经活,四啊,你怎么想呢?”
赵肆沉默了,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妈,你觉得你这日子过得好吗?”
吴永芳好笑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呢,过日子不就这样?”
这话不是赵肆第一次问,也不是吴永芳第一次答。赵肆一如既往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永芳顿了顿,又道:“你别看你爸这个臭脾气,他人不坏。他在外头也不容易,你也多体谅体谅他,啊。”
赵肆打断了她:“你怎么想呢?”
吴永芳迟疑地道:“妈也不懂,听起来怎么都挺好的,你和你爸都好,我就好,你别跟他吵……”
赵肆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盖着脸也不怕喘不过气。”吴永芳嗔怪地拍了拍她,把她的被子拉到脖子,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便叹了口气起身,“睡吧睡吧,我也回去睡觉去了。四啊,乖些吧,是大人了。”
吴永芳给她把灭蚊器插上,熄了灯,关上门。屋里重归寂静。
赵肆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着无边无际的黑看了很久很久。
赵肆每个周末回家,赵平都要再提一次这件事,一次比一次急,那边也在等他的回复,他的面子也还没大到能一直拖。因此他越发地急躁,每次都抓着赵肆讲半天,每次都从苦口婆心到破口大骂。赵肆不回嘴也不顶撞,她就听着,听赵平骂够了就回房去,叫赵平的怒火无处可去。有过这么一两次,赵肆周末也不往家里回了。赵平忍无可忍,追到了学校里。
赵肆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毫无所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赵平在里头大呼小叫。
班主任在努力地劝他冷静。
赵平看见赵肆进来,一个箭步怼到了赵肆面前,怒道:“你还敢躲我!今天怎么也要给我说个结果出来,妈的,老子替你操碎了心,你倒是舒服!”
几个老师生怕他在办公室对赵肆动手,推着他往回走,把他和赵肆分开。
“赵肆爸爸,好好说好好说,别吓到孩子……”
赵平自觉找到了讲理的人,对着几个老师大倒苦水:“……我也是打听好了,咱们职高高三就能去实习,不影响拿毕业证的对吧?”
“对对……是这样……”
“对吧?那你们说,我给我姑娘想法子,托人找了个好活,怎么了呢?永联机械厂你们知道吧,也是十几年的老厂了,稳定得很,人家会计师傅肯带,这多大的福分?怎么就是不愿意呢?怎么就是不愿意呢?”赵平也是一肚子苦水,他自觉自己没做错什么呀。
“是是是,您说的也对,确实是好工作,但呢,也得听听孩子自己的意思是不?”
“她还想着考学呢!你们是老师,你们说说,就她那个成绩能考上吗?”
“也不是这么说,还有大半年呢,也不是不可能……”
“老师,你们也别唬我,我没什么文化,但我还看得懂成绩单。什么叫可能?可能就是也许考不上呗?要是考不上,上哪里在找这么好的活?要是考上了呢,再读个两年三年的,又能找到比这好的吗?你们说是不是?”
“啊,也是,这么说也不算错……”
“对吧?你看老师也这么说,我是要卖了你啊还是怎么,说也不听,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我都急死了!”
“您别急啊,别急,这事还是得好好谈,孩子有孩子的想法,逼不得……”
“那你们说,你们说,你们是老师,你们说的有道理,你们劝劝!”
“是是是,您的意思我们知道,我们跟孩子谈谈……这么着,今天也是周五,您呢,先回去……我们跟孩子谈谈,周末回去呢,你们再好好聊聊,好吧?”
“那可都交给你们了啊,老师!”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父女哪有隔夜仇,是吧,你们自家的事还是得你们好好说,对吧?”
班主任好说歹说,把赵平给送走了。回过头来找赵肆。
赵肆还在办公室里站着等她。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腰,坐下来喝了口水,看向赵肆:“赵肆啊,你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