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道数载,早已心如止水,第一眼就能如此触动心神的人实属罕见。
因为这件事,嵇玄对灵秋又更多几分看不惯。
当日他原本是要重罚灵秋,不想云靖没有偏袒,反倒是薛家那个世家子先撒谎替她遮掩。
看到灵秋手腕上徐悟施下的法咒,为大局考虑,嵇玄最终只罚她进戒律堂跪思。
区区十个时辰罢了。
嵇玄看一眼云靖,惊叹道:“想不到这九尾狐狸的身体如此好用,五百年前鉴真师侄耗费数载都未将这火炼到此等程度,这才不过两日,竟然就能取得如此进展!”
他原本带着些转移话题的意思,不料刚一说完,妙华又道:“师兄既然已经看到九尾狐妖的厉害之处,就更不该反对。”
嵇玄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当即冷嘲道:“难不成你们真以为那凌秋是什么善茬,能乖乖听话?”
“少年人心性未定,只要多加引导,又有什么不行?”
妙华反驳道:“若依师兄所言,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况且如此行事,师兄不觉得自己残忍吗?”
“是我们救了天下人!”嵇玄怒喝。
“残忍?”他嗤笑一声指向云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师妹难道还觉得自己能保下仁慈的虚名吗?”
“为了天下苍生,别说一只九尾狐狸,就是赔上整个太霄辰宫上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够了!”徐悟大喝一声。
大殿内,神火静静燃烧着,封闭了所有。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争吵,外面的人也丝毫察觉不到里面的煎熬。
火焰沿经脉逆流而上,所到之处皆如炽如灼。
云靖喉头一甜,一口血还未来得及吐出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蒸发殆尽。
不同于刀剑的锋利与尖刻,火是包裹性的。
整具躯体都被烈火侵蚀,煎熬地烘烤着,连意识都被灼烧得七零八落。
肌肤一点点裂开,裂隙间隐约露出翻涌的血肉,被火生生灼伤又生生结痂,留下狰狞的结痂,如藤蔓蜿蜒爬过身体,扭曲又丑陋。
云靖早就停下念诀,周身烈焰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随体内妖气的运转疯狂外涌、横冲直撞,仿佛全然依据本能。
再想回头已是枉然。
灵力与妖力同时暴走,外界的三位仙尊终于察觉不对,慌忙施法试图让烈焰停下。
只是徒劳。
云靖对一切的感知都失去。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动弹不得,只好死死咬住舌尖保持清明,用血的滋味把自己一遍遍地拉回这场炼狱般的折磨。
可是到后来,就连血也没用了。
意识渐渐沉沦下去,心底却有一块地方还在叫嚣着不甘心。
恍惚又看到当日苍苍山上少女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时整个四季都在他眼前轮转,少女隔着雨幕转身看他,眼睛里笼罩着烟波的蓝色,一笑,全世界都温柔。
云靖不由得笑了起来。
或许人在绝望之中总会试图抓住些什么,进而美化一些记忆,在虚无中牢牢握住世界的手。
灵秋看着他笑,或狡黠或挑衅,分明从没有过温柔。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有一天他会得到那样的温柔。
只要活着。
怎么能甘心葬身火海?
还没有。
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
宿命还没有打破。
还没有一起看过雪,没有和她度过一个完整的春天。
戒律堂的夜还没有来,更远远未到结束。
满墙的灯盏灵位、冰凉的地砖,她会不会怕?
最不甘心的还是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