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男人绷紧了下颌,喉结在阴影里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寂静的夜里,窗外草虫的低鸣交织在一起。
良久,那绷紧的肩背线条一松,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颓然扯过衾被,沉沉睡去。
——
日子在浆洗缝补、洒扫布置的忙碌中悄然滑过。
初七前夜。
沈家小院早已洗去了平日的灰扑扑,被一片温暖而朴拙的喜气笼罩。
红纸剪成的“囍”字,端端正正地贴在堂屋门窗上,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温暖而喜庆的光晕。
厨房简陋的木架上,新买的粗瓷碗碟洗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墙角那几匹红布,此刻已化作两条崭新的床单和静静搭在床边的嫁衣。
窄袖,交领,绣样虽简单,版式却十分可身,是沈鱼自己裁制的。
烛光一闪,嫁衣被少女轻轻托起,同并蒂莲枕巾、大红被套、新絮的红色被褥一道整整齐齐收在不会轻易碰到的木架上。
素白指尖从绵延的赤红色上掠过,到尽头时不自觉地蜷缩起,沈鱼心口仿佛被那暖红轻轻烫着,熨贴而难耐。
翌日,七月初七。
天幕如青纱,静谧笼罩,沈鱼却已醒了。
惺忪间想到今日何日,她心跳得比平日快了许多。
男人这几天似乎睡的也不安稳,沈鱼一起,他便也跟着无声地坐起,晦暗目色追逐着屋里那道纤细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鱼沉浸于自己的紧张雀跃里,并未留意身后那道目光的变化。
她赤脚踩在绣鞋上,目光飘向墙角——边缘打着补丁的旧蚊帐,像一道褪色的帷幕,孤零零地悬挂着。
那是她月前亲手支起的界线。
沈鱼静静地看了它几秒,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解开了那系在木楔上的麻绳结。
“簌——”一声轻响。
旧蚊帐无声地滑落。
细微尘埃飘散。
接着,她走到屋子另一侧,麻利地将地上和床上原本分铺的、略显单薄的旧褥子并拢收好,大红并蒂莲枕巾、合盖着崭新大红被套替换而上
朦胧的晨光中,沈鱼弯着腰,双臂舒展,一丝不苟地抚平被面上每一道褶皱。
土屋依旧低矮,茅草顶依旧简陋。
然而,当那满床跃动的、浓郁的、温暖的红铺延展开时,还是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热烈的红色映着少女专注脸颊。
一种无声的、暖昧的气息,在房间中悄然弥漫。
第22章
新席铺就时,第一簇阳光从云层后倾洒。
朝霞扑面,沈鱼心情大好,洗漱用饭后,便着手教男人踩着椅子挂灯笼。
男人身量极高,骨节分明的手指与那稍显笨拙的举动格格不入;少女仰头遥遥望着,不时伸手指点,心急却又使不上力。
辛夏和她娘王氏来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好姑娘,快别忙活了!”辛夏娘王氏嗓门敞亮,几步上前就拉住沈鱼的手往屋里带,“这事儿交给夏姐儿去张罗,你今儿个可是新娘子,快随大娘进屋,让大娘好好给你拾掇拾掇!”
话落不由分说地牵着沈鱼一路坐到妆台前。
说是妆台,不过一张桌子,一面模糊的铜镜,还有小小一个妆奁,里面零星两件素银簪。
辛夏自屋外探头看了一眼,心里又是一阵怜惜沈鱼日子清苦。
王氏倒不觉得寒碜,反而一个劲儿地夸她一人将家料理得清爽整洁。
“咱们沈女郎天生丽质,身段模样样样拔尖儿,不消那些钗啊环的,一样好看!瞧瞧这水灵劲儿!”王氏用篦子沾了温水给沈鱼梳发,粗糙却灵巧的手指在她乌浓的长发间穿梭,很快分出缕缕青丝,编成精巧的发辫,再盘成发髻,阡陌条条井然有绪。
外头,辛夏叉着腰,对着那挂灯笼的男人比划:“对,就那个钩子!绳子绕两圈,打个死结!哎呀,不是那样,你看着……”她实在不耐跟这闷葫芦费口舌,匆匆交代完,也挤进了卧房,正瞧见她娘把最后一缕发尾藏进乌黑油亮的髻子里,用一根素银簪子轻轻一卡固定住,那髻子便稳稳当当,衬得沈鱼颈项修长。
王氏又拿出红布条,往里打着寓意吉祥的花节。
辛夏则拿出胭脂,指尖蘸取一点,轻轻匀开在沈鱼的脸颊和眼尾。
淡淡的脂粉香气弥漫开来,掩盖了沈鱼身上惯有的淡淡苦药香,口脂一点,轻轻抿开。
铜镜中模糊的轮廓逐渐变清晰。
眉目如画,巧笑倩兮。
沈鱼端坐着,左看看,右看看,暗道怪不得女子皆喜欢买胭脂,确是好东西,能把人衬得这般……
她满眼喜欢,目光不自禁锁着铜镜,又为此刻的自恋感到不好意思,羞赧着扭脸看向外头。
男人立在凳子上,还在打绳结。